Keep Walking

Endless Hunger.

「好餓喔。」現在是晚上十一點半，我的肚子不爭氣地又開始咕嚕咕嚕叫，唉，明明半小時前才吃過消夜，肚子怎麼這麼快就不安分，我看看平坦的小腹，懷疑裡頭是不是住了餓死鬼。雖然現在才月中，可是已經花掉不少餐費，照這樣下去，難保不會落得餐餐吃泡麵的窘境。不管，先忍一忍吧，只要睡著就不會覺得餓了。隔天早上逼我醒來的不意外又是肚子陣陣的咕嚕咕嚕聲，我記不得過著這種帶著飢餓感睡著，因飢餓感而清醒的日子已有多久。

我的外表看起來跟一般人沒什麼不同，然而食量卻非常驚人，即使前一餐吃的十分飽足，很快就又處於飢餓狀態。為此我試過調整進食的順序與速度，也尋求醫療的協助，甚至接受催眠與心理諮商，但是通通無效，簡單來說，我就是很容易餓。雖然我有異於常人的食量，但平日不曾從事消耗大量熱量的活動，也就是身體攝取的熱量極端大於輸出量，卻沒有相對的過胖困擾，就像我說過的，我的外表看起來跟一般人沒什麼不同，可是小時候的我不是這個樣子。

從我有印象開始，自己就是胖胖肉肉的體型，據說我出生時的體重屬於巨嬰等級，還創下該醫院有史以來的最高紀錄，奇特的是從嬰兒時期開始我的食量就比同齡的孩子要來得小。讀幼稚園的時候，每到點心或正餐時間，我常常吃了不到一半的量就舉白旗投降，為了避免被人誤會我遭受了不當對待，園方特地為我準備便當盒讓我把吃不完的正餐跟點心帶回家。

上了小學以後，食量雖然隨著年紀漸長而有所增加，然而依然不成比例，至少與我白白胖胖的外型不成正比。到同學家玩，面對同學家長熱情款待的各種點心，我往往無福消受，他們都以為我是基於禮貌，或是被家裡大人要求限制飲食使然，其實不是，我很想吃但是這不爭氣的小鳥胃卻不允許。

到了國中階段，同學們的審美觀受到啟蒙，而我白白胖胖的外型成為調皮的同學捉弄的目標，小鳥胃與外型帶來的反差更是特別容易引起這些同學的關注，調侃嘲弄已經是家常便飯，更常常成為惡作劇的對象，於是國中三年成了我最不堪回首的時光。

進入高中之後，或許是周遭同學的思想較為成熟，也可能是發現世界之大，有更多美好的事物值得投入注意力於其中，即使偶爾還是會因為外型與食量的反差被拿來作文章，但是國中時被不懷好意地捉弄的情況已不復見，可是我真的好想擺脫這惱人的小鳥胃，想知道可以隨心所欲大吃一頓是什麼感覺。

高中畢業的暑假，為了慶祝大家順利畢業，也因為日後將要各奔東西念大學，想要為這三年留下一個美好紀念的一群人相約到一處臨海的度假村遊玩。抵達度假村的第一晚我們在海邊烤肉，烤完肉以後就讓營火陪著我們坐在沙灘聊天，這時候天邊有一顆流星劃過，大家便七嘴八舌吵著要許願，正當我想不到要許什麼願望而流星看來就要消失了，我想起成為大胃王的這個小小心願。

「流星啊，如果可以的話，我想當大胃王。」流星消失後，大家互相問著許了什麼願望，只是大家都笑我竟然把願望浪費在這麼無聊的項目。

踏進大學校園後，雖然不是真的由你玩四年，但是相較於高中只重升學的氛圍，一切都是那麼新鮮，即使不到以時光飛逝來形容的地步，但時間確實在不知不覺間過去。有一天，突然有同學問我：「你好像變瘦了，是開始瘦身嗎？」真的假的，我自己並沒有注意到這一點，而且認真想想，這段時間以來我的食量相較以往還略有增加，吃得多了反而變瘦，這種事情說出來只會被吐槽吧。

隨著這麼說的人越來越多，我不免擔心是不是身體出了問題，於是我開始觀察與紀錄，所幸接下來體重便維持在一定的數字，倒是過往淺嘗即止的食量似乎得到開發，吃飯時不放過任何可以加飯加量的機會，還好學校附近總是不乏願意提供學生吃粗飽的商家，那時候我天真以為因為年輕所以能吃，況且當時無聊的心願如今竟然成真，所以我對於食量漸進地增加一事絲毫不以為意。

等到大學畢業，進入職場就業，由於在外地工作，每個月光要負擔房租已經是一筆不小的開銷，為了應付與日俱增的食量，薪水又去掉大半，我才發現原來被自己吃垮這件事是真有發生的可能，只怪自己太晚察覺。前面說過，我曾尋求醫療協助，接受催眠與心理諮商，但都不見起色，最後只能透過最簡單也最有效的方式來填補飢餓感，那就是吃下更多的食物。

雖然開始工作之後，經濟能力跟學生時期相比要好上許多，可我畢竟不是只為了吃而活著，所以充其量只能飽一時的自助buffet顯然不是最佳解，於是我開始研究網路那些自稱大胃王的部落客所寫的食記，整理出CP值最高的餐廳列為口袋清單。在餐與餐之間感到餓的時候就喝水墊肚子，這一招起初有些效果，我還為此沾沾自喜，不過一陣子之後，喝水墊肚子的小技倆就失效，好比是細菌對抗生素產生抗藥性。

在灌水充飢無效後，我準備了各式的能量棒與能量補給飲度過正餐之間的空窗期，一開始也是有收到效果，可是止飢的效果隨著時間一久也連帶遞減，於是我在公司發起各式各樣的美食團購活動，美其名是下午茶時間可以適度地放鬆以增進工作效率，其實是為了讓自己得以光明正大的以吃止飢。不過，最難熬的就是晚餐後到隔天早餐之間的時間，雖然下了班後愛怎麼吃就怎麼吃，但是假使每晚都非吃消夜不可，長久下來也不是辦法。

食量越來越大，吃下肚子的東西也越來越多，我的體型卻沒有隨著橫向發展，然而我能意識到自己越來越無精打采，一方面是後來我試圖以忍耐不吃對抗體內那股要滿足飢餓感的需求，一方面是我體內的飢餓感著實越來越巨大，彷彿它是個可以吞噬一切的黑洞。

隨著精神狀態越來越差，工作出包成了屢見不鮮的常態，看不下去的公司主管最後決定資遣我，讓我打包走人。失業的我到處求職卻也到處碰壁，後來因為付不出房租而被房東趕出租屋處，最終成為眾多無害但也不受歡迎的街友中的一人。可是巨大的飢餓感始終不曾消退，總覺得這股飢餓感就要將我吞噬。

流落街頭的我依舊帶著飢餓感睡著，再因飢餓感而清醒，只是餐風露宿的我無法像過往維持至少三餐的進食頻率，於是被飢餓感吞噬的感覺越來越強烈，而我的精神狀態更是每況愈下。

有一天夜裡，被飢餓感吞噬的感覺達到前所未有的強烈，過往只存在於精神層面的被吞噬感已經轉為具體的疼痛，我覺得體內似乎有什麼在蠢蠢欲動，隨著疼痛的程度與範圍增加，我的額頭也止不住地冒冷汗。那是一種無法形容的疼痛，結合絞痛、撕裂痛，還有更多更多不曾體驗的痛感不斷襲來，這當下我的思緒十分清楚，完全不復原本精神不濟的狀態。在我即將痛到失去意識而閉上眼之前，我突然感到解脫了。

疼痛感當然還在，但是過去困擾著我的飢餓感消失了，稍早前無以名狀的種種痛感也跟著消失，只留下單純而熟悉的被剌穿後的疼痛感，我覺得自己如釋重負而得到解脫，還有對眼前所見景象的驚訝。一個前所未見的異生物站在我面前，身型嬌小的牠有著滿嘴利牙，而且有著相當不對稱的身體，全身上下第一眼所見就是那大得不成比例的肚子。

「沒想到你這麼不中用，還以為這次押對寶了。」牠以不屑的語氣說著。然後就只是直盯著我，牠似乎有什麼盤算，卻也沒有要多加解釋的意思。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極為迅速，牠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態勢向我撲來，接著我產生新的疼痛感，低頭一看，這異生物正毫不留情地以牠的利牙一點一滴吞噬我，而虛弱的我根本毫無抵抗的能力，在我完全失去意識昏死過去之前，依稀聽到牠喃喃說著：「我肚子還有點餓。」